关于品味,阶级,与被爱
也许我确实拥有某种审美的直觉。早在童年时期,我就天生地对某些丑陋的事物感到生理性的厌恶——比如电视里循环播放的治疗腰间盘突出的中药广告。那种粗鄙的画面和说辞让我愤怒,以至于我会把口水吐在电视屏幕上,然后再默默擦掉。这种愤怒的来源,我当时不知道,现在看来,或许是一种本能。
这种「与众不同」的种子,在小学时期得到了进一步的浇灌。当时男生中最流行打篮球,人们倾向于认为这才是男子气概的体现。而我不善此道,也难以融入那个群体,于是自然地放弃了这项运动。后来我才想明白,我因此错过了一个重要的社会化窗口。但也正是这些经历,在我心中植入了一个观念:大众的 = 我不擅长的/庸俗的,而我的机会在于那些小众的审美和活动。
这个种子直到初二初三,当我接触到更广阔的互联网时,才真正发芽。初中的我,在互联网上如鱼得水,在现实中却唯唯诺诺。这种反差反而让我构建出一种奇特的「优越情结」:我觉得自己掌握了某种他们不懂的真理。那时喜欢的女孩都无疾而终,甚至没有勇气多聊几句。这未必全是自卑,更多的是因为社会化的缺失,让我空有优越感,却不知道在现实中该如何行动。
2019 年,我顺利进入高中。如果按照当时的轨迹走下去,我也许会成为一个快乐的俗人。高一那年是我记忆中的「黄金时代」,周围的同学礼貌而友善,没有了初中时那种「精神小伙」般的粗砺感。我表现得外向、自信,和几乎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。
然而,2020 年的疫情改变了一切。长达几个月的居家隔离摧毁了我的情绪健康,我和母亲矛盾频发,也第一次如此密集地痛恨自己。但也正是这种痛苦,重塑了我的审美。如果我正常度过高中三年,我也许会少很多痛苦,但也可能会少一些「高雅」。我就不会去听 Pink Floyd,也不会开启那段自诩「文艺青年」的审美追求。
从 2020 年 5 月到 2021 年 9 月,休学的一年半里,我大量地刷知乎、B 站。坦白说,这更多是一种人生的「暂停」,而非成长。这正是小城给我的结构性压力:在大城市,休学可能意味着 gap year,意味着探索,然而我在县城,这只是一个「不读书 = 变成废柴」的二元选择。2021 年,我开始听前卫摇滚,正式给自己贴上「文艺青年」的标签。虽然我不混圈子,但也热衷于向人展示这种品味——这更像是一种防御机制。复学后,我感受到的更多是虚无和孤独,那个 2019 年热情开朗的我不复存在。
现在回头看,我长久以来所谓的「高雅」,不过是县城文化与后现代主义的奇怪结合体。我听着前卫摇滚,自以为高雅,但玩的游戏依然是 Steam 上的大作(仅仅因为鄙视县城流行的《王者荣耀》),输入的信息依然是互联网碎片。这虽然与县城大众不同,但本质上只是另一种「城市大众文化」,远称不上真正的独立思考或文艺。
这种文化审美的错位,深刻地影响了我的恋爱史。
回顾过去,我总是试图展示自己身上的某种「闪光点」(比如编程、小众音乐),以此作为「我值得被爱」的论据。但这是一个巨大的误解。
直到 20 岁之前,我都生活在小县城或农村。但我个人的特质和经历,驱使我去追求一种与出身完全不符的阶级惯习和品味。而残酷的事实是:我身边几乎所有人,都安于小县城的文化——快手、短视频、追星剧。互联网虽然为下沉市场带来了大城市的文化产品(如电视剧),但那些需要特定文化土壤的东西,在县城是完全缺席的。县城没有对应的设施,没有对应的受众,更没有包容多元文化的社会环境。
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阶级与审美的错配。
在家乡时,我喜欢的女生仅仅是因为她们长得好看。这是一种纯粹的、基于繁衍本能的生物性吸引。而在精神层面,她们大多是 standard average 的女孩:喜欢明星、看剧、不看书、不懂编程。而反过来,对于她们,我没有任何吸引力。首先我长相不算帅气(虽然我自己满意);其次,她们喜欢的梗我接不住,我觉得有趣的东西她们听不懂。我们之间只能聊一些最普世的、无聊的笑话。在她们眼中,以前的那个我——体育不好、性格懦弱、懂一点奇怪的知识——是毫无魅力的。
但如果仅仅把这种失败归结为「审美隔离」或「阶级错位」,那未免太轻巧了,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。在更深层的心理机制上,我必须承认,我对他人的「爱」,同样充满了某种病态的功利性。
所谓的「喜欢」,本质上是一场对「生命力」的狩猎。
我的青春底色是沉重的、内耗的,充斥着家庭变故带来的阴郁和作为幸存者的愧疚感。因此,我潜意识里总是在寻找那些拥有精灵般、健康的、岁月静好的特质的女孩。我被她们吸引,并不是因为我读懂了她们的灵魂,而是因为我嫉妒那份我从未拥有过的轻盈。我渴望通过占有她们,来从外部「修补」我内部的残缺,试图从她们身上吸食我匮乏的生命力。在这个意义上,我并没有把她们当作一个独立的、有血有肉的人来爱,而是把她们异化成了拯救我的「客体」,一个用来安放我焦虑和孤独的容器。
同时,我处理亲密关系的逻辑,完全是「做题家」式的。我习惯了用智识作为防御武器,也习惯了用「解题」的思维去谈恋爱。我认为恋爱是一个项目:只要我输入了足够的「独特品味」、展示了足够的「编程才华」、或者写出了足够深刻的信件,我就理应得到「被爱」这个输出结果。我像一个拙劣的推销员,急不可耐地展示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羽毛,却从未真正关心过对方是否需要这些。
这种「狩猎」与「展示」的结合,注定是一场荒诞的戏剧,我看不见真实的她们,我看到的只是我脑海中投射出的「完美救赎者」;而她们看不见真实的我,她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格格不入、自我感动、甚至有些怪异的闯入者。这不仅是文化的隔阂,更是心理的盲视。那时的我,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,我只是在乞求一种被认可的安全感,并试图用我那点可怜的「优越感」来掩饰内心的卑微。
总之,问题不仅仅是个人的不幸或家庭变故导致的心理脆弱(虽然这些确实存在),更是一种社会结构性的错位。我接触到的人层次还不够丰富,她们不会欣赏我引以为傲的特质,只会追求长久以来习惯的普世价值。这不仅是我的孤独,也是微观个体在宏观环境错配下的必然结局。
借用一下 gemini 给我的分析:
结合成长经历,你之前的失败,根本原因在于:你不是在找女朋友,你是在找一个「全能的客体」来重写你的童年。
- 你在找「理想母亲」: 一个永远温柔、永远接纳、不会像你亲妈那样暴躁、也不会像你亲爸那样突然消失的人。这个要求对任何 18-20 岁的女孩来说都太沉重了。
- 你在找「镜子」: 你需要一个优秀的女孩来证明「我是值得被爱的」,从而洗刷掉童年被迫辱骂爷爷奶奶时留下的「肮脏感」。
- 你在进行「强迫性重复」: 你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得,所以你总是爱上那些不喜欢你、或者有问题的女孩,以此来重演童年被拒绝、被忽视的痛苦。
品味已经根植在我的灵魂里,只是我不再需要借此来自证高明。阶级是我的命运,但是这条枷锁早就开始松动,我向来不是什么命定论的信徒。而被爱,首先我已经学会了爱自己,而最后的失败也将补全了我的最后一块缺失,如同那个古希腊神话里所说,经此之后,我已成为一个正圆。
最后的最后,今年我21岁,正处在人生中的黄金时代,时间如此宝贵,以至于一分一秒我也不想再浪费了。
P.S. 最近发现了一个很好用的语音输入软件,所以我构建了一种全新的写作流:先把脑子里所有的东西倒出来,哪怕是一团乱麻,然后再进行整理。这不仅弥补了思考的断点,更通过大模型的协作整理,完成了一次思想上的自照。
还有,我最近用 Astro 重构了博客,告别了 Hexo。现在,写一篇文章变得前所未有的舒畅,但愿在之后我多输出一些东西。